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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登鹳鹊楼》的畅诸畅当之争(7)

来源:大数据 【在线投稿】 栏目:期刊导读 时间:2021-02-16

【作者】:网站采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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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摘要】:提到唐诗《登鹳鹊楼》,人们想到的一般都是朱斌(非王之涣)[1]的“白日依山尽,黄河彻海流。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重楼。”其实,题为《登鹳鹊楼》的唐

提到唐诗《登鹳鹊楼》,人们想到的一般都是朱斌(非王之涣)[1]的“白日依山尽,黄河彻海流。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重楼。”其实,题为《登鹳鹊楼》的唐诗有很多,仅《全唐诗》收录的就有6首。除朱斌这首外,畅诸(当)、吴融、崔湋各有1首《登鹳鹊楼》,还有李益的《同崔邠登鹳鹊楼》、殷尧藩的《和赵相公登鹳鹊楼》。这几首《登鹳鹊楼》,也都遣词精妙、意境高远,尤其是畅诗《登鹳鹊楼》,备受大家称道,诗曰:迥临飞鸟上,高谢世尘间。天势围平野,河流入断山。该诗在问世300年左右的时间里,一直寂寂无闻。流传至今的10种唐人辑编的唐诗选集都没有这首诗,甚至没有作者的影子。已知最早收入这首诗的诗选是宋初李昉(925-996)等人编纂的《文苑英华》,但也淹没在浩繁的卷帙之中。幸运的是,大文学家司马光(1019—1086)注意到了它。司马光在《温公诗话》中说:“唐之中叶,文章特盛,其姓名湮没不传于世者甚众。如河中府鹳雀楼,有王之美(1)原文如此,“王之美”应为“王之奂(涣)”之讹。、畅诸二诗。畅诗曰‘迥临飞鸟上,高谢世人间。天势围平野,河流入断山。’王诗曰‘白日依山尽,黄河彻海流。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。’二人者,皆当时贤士所不数,如后人擅诗名者,岂能及之哉!”[2]4在这段笔记中,畅诗还排在“白日依山尽”的前面。此后,沈括(1031—1095)《梦溪笔谈》、洪迈(1123—1202)《容斋随笔》等名家巨著先后转引了《温公诗话》这段话,畅氏《登鹳鹊楼》才逐渐引来了较多的关注和肯定。沈德潜(1673—1769)《唐诗别裁》在此诗后面称赞说“不减王之涣诗”[3]255。不过,这首诗的异文及争议也非常之多。首先是有五绝(四句)和五律(八句)之别,而字词之异主要集中在“迥临飞鸟上,高谢世尘间”中,比如:“迥”有作“逈”“”“廻”,“临”有作“林”,“谢”有作“榭”“出”,“世”有作“代”,“尘”有作“人”;第三句“天势围平野”中的“围”有作“图”,等等。诗题也有《登楼》《登鹳鹊楼》《题鹳鹊楼》《蒲州诗》或阙失等等之异,而题中的“鹳”和“鹊”又分别有“观”和“雀”之别。同一部《文苑英华》,明刻本和清文渊阁四库写本(下文简称“四库本”)就有三字不同——前者中的“观”“廻”“图”,在后者中为“鹳”“迥”“围”。《唐诗品汇》的明汪宗尼刻本、明嘉靖刻本和四库本也是三种样态。在历代文献中,该诗作者至少有4种说法:“畅诸”“畅当”“张当”“张珰”,这也是最大的争议所在。《文苑英华》明刻本(左)和四库本(右)中的本诗本次考证,笔者共检索到了载有本诗的25种古籍文献、30个版本,详情见附表。出自附表的引文,不再注明出处。一、诗体与诗题诗体之争,源于敦煌。几十年前,欧洲几家博物馆收藏的敦煌残卷被编号整理并传回中国,其中“伯3619”号卷子上有一首署名“畅诸”、题为《登观鹊楼》的诗,全文是:“城楼多峻极,列酌恣登攀。迥林飞鸟上,高榭代人间。天势围□野,河流入断山。今年菊花事,并是送君还。”中间的四句与后世流传的畅氏《登鹳鹊楼》一样,前后则各多出两句。一般认为,敦煌残卷是唐人传抄学习唐诗的遗存,卷中的错字很多,抄者的水平不高,前后各两句不可能是抄写时加上的,也没有添句的理由。所以,这应该是畅氏《登鹳鹊楼》的元本。后来流行的五绝(四句)版,可能是从五律(八句)中截取的。“绝句”又称“截句”,这可算是经典之例。敦煌伯3619号卷子(局部)那么,为什么要“截”,又是谁“截”的呢?笔者推测,这可能就肇始于《温公诗话》,因为这是目前已知最早“截句”的出处,而且此前没有收录此诗的诗选行世。论家话诗,通常只是截取诗中的一部分,尤其是评论字数较多的诗。在诗话中,这很常见。《登鹳鹊楼》的五律版比较长,而且前后四句平淡无奇,第二句甚至不知所云,所以司马就只摘引了中间最精彩的颔联和颈联。后来,沈括、洪迈等人又一再转引,于是,后人就以为这样的五绝就是全诗了。或许有人要问:《文苑英华》不是早于《温公诗话》吗?其实不然。《文苑英华》的初编完成于雍熙三年(986),但由于错误太多,当时并未刊行。其间几次修改,可能到南宋才真正面世。在众多的诗话、笔记或史志中,这首诗大都没有题目,《温公诗话》《梦溪笔谈》等均如此。话诗意在引句,自在情理之中。与“白日依山尽”版《登鹳鹊楼》一样,畅版此诗之题多为《登鹳鹊楼》,但也有叫《登楼》的,比如杨士弘(元人,生卒年不详)的《唐音》,还有称为《蒲州诗》的,比如潘自牧(宋人,生卒年不详)的《记纂渊海》和康熙钦定的《御定渊鉴类函》。之所以名以“蒲州”,显然因为鹳鹊楼是蒲州的城楼。李贤(1409—1467)《明一统志》“平阳府”载:“鹳鹊楼,在蒲州城上。”[4]18至于诗题中的“鹊”与“雀”之异,应该取前者,对此,笔者有专文辨析,这里不再赘述[1]。值得一提的是,敦煌写本中的诗题《登观雀楼》。黄永武先生在《敦煌伯三六一九号卷子中41首唐诗的价值》一文中说“文苑英华卷三一二刻有张当诗《登观雀楼》四句,‘观’字误书,与敦煌本同。”[5]225黄先生没有注明文献出处。在明刊本《文苑英华》中,诗题确为《登观雀楼》;但在四库本《文苑英华》中,诗题却为《登鹳雀楼》。“观”的繁体字“觀”与“鹳”形似,一般认为这是“鲁鱼豕亥”之类的讹误。四库本改“观”为“鹳”,应该就是这么认为的。但笔者以为,“观雀楼”也说得通。鸟雀都在天上飞,高楼最适合观鸟。而且诗中的“迥林(临)飞鸟上”描写的就是在高楼上观鸟的景象。崔湋《登鹳鹊楼》中的“去远千帆小,来迟独鸟迷”和吴融《登鹳雀楼》中的“鸟在林梢脚底看”,也都是拿鸟和楼说事儿。所以,原题就是“登观雀楼”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。《全唐诗补编》虽然在注释中称“《全唐诗》题作《登鹳雀楼》,较佳”,但保留了敦煌写本的原题《登观雀楼》[6]35,这是比较客观和稳妥的。二、诗文之争议“□□飞鸟上”中的第二个字,只有敦煌写本和《御定渊鉴类函》卷336作“林”,其他版本均为“临”,应该是音近之讹。第一个字,30个版本中,“逈”有14个,“迥”有11个,“廻”有4个,“”有1个。其中,《文苑英华》明刻本为“廻”,四库本为“迥”;《渔隐丛话》前集为“逈”,后集为“迥”;《唐诗品汇》明汪宗尼本和明嘉靖刻本为“廻”,四库本为“迥”;《御定渊鉴类函》卷336为“”、卷347为“廻”。《康熙字典》:“迥,寥远也”[7]38。杜甫《秦州杂诗二十首》有“迥立向苍苍”之句。“迥临飞鸟上”的意思是鹳鹊楼很高,离地面很远,离飞鸟却很近。“逈”和“”都是“迥”的异体字,可以通用。而“廻”是“回”的异体字,放在此句中,显然说不通。“廻”和“”“迥”“逈”实在太相像了,其形似程度甚至超过“豕”和“亥”,稍有不慎,就会笔误。《御定渊鉴类函》卷336(左)和卷347(右)中的本诗“高□□□间”是最乱的一句,因为连续3个字存在异文,组合之后更是有“高榭代人间”“高谢世人间”“高出世尘间”“高出尘世间”“高出世人间”“高出人世间”等6种说法。其中,“高出世尘间”的版本最多,亦为当今通行,“高榭代人间”仅见于敦煌残卷,“高出人世间”见于高棅(1350—1423)《唐诗品汇》和康熙《御定佩文斋咏物诗选》。“高出世尘间”和“高出世人间”都很容易理解,“世尘”较雅,“世人”稍俗。“高谢世人间”中的“谢”字应该与“谢绝”“谢世”之“谢”义近,“高谢”可理解为“远离”,也就是“高出”之意。《梦溪笔谈》在转引《温公诗话》那段笔记时,把“高谢世人间”改成了“高出世尘间”,不知是否有据。笔者目力所及,这也是“高出世尘间”最早的出处。是因为“高谢”不好理解吗?客观地说,确实有点儿“拗”。不过,最费思量的还是敦煌写本中的“高榭代人间”。唐人讳“世”字,因为李世民。“世”与“代”义近,所以用“代”替“世”,李白“苟无济代心,独善亦何益”句中的“代”即应为“世”,这是一般的理解。但即便是“高榭世人间”,黄永武先生仍然说“语气不顺”[5]225。黄瑞云在《畅诸<登鹳雀楼>诗》中认为:“楼上不会再有‘高榭’,‘榭’字亦系‘谢’字之误。”[8]直接就把“榭”字否了,这可能是最具普遍性的认知。《温公诗话》(左)和《梦溪笔谈》(右)中的本诗“榭,建筑在台上的房屋。”[9]1444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只有这一个解释,但在古代汉语中,“榭”有好几种涵义,而本义为“讲武之所”。《字源》释“榭”曰:“建在高台上只有楹柱而无墙壁的房子,本为讲军习武之所,故以‘射’为名,后加‘木’旁而成‘榭’字。《国语·楚语上》:‘榭不过讲军实。’(《文选·左思<吴都赋>》刘逵注引‘榭’作‘射’)《左传·成公十七年》:‘三郤将谋于榭。’杜预注:‘榭,讲武堂。’后泛指建在高台上的房子。”[10]542而鹳鹊楼原本就是戍楼,当然有讲军习武的功能。李翰《河中鹳鹊楼集序》曰:“后周大冡宰宇文护军,镇河外之地,筑为层楼。”[11]11《大明一统名胜志·山西省志胜》载:“鹳鹊楼,在州南城上,即城楼也。文人多所题咏……畅当诗:逈临飞鸟上,高出世尘间。天势围平野,河流入断山。”[12]15也就是说,鹳鹊楼原本就是城楼,即带有防卫性质的军事设施,而不是像黄鹤楼、岳阳楼那样的观赏性园林建筑。这样一来,“高榭代人间”也就容易理解了——登上这高高的城楼,就像是从人间到了天上一样——“代”者,替也,引申为由此及彼、自地而天。此句与前句的“迥临飞鸟上”自然衔接,顺理成章。不过,“高榭代人间”存在一个问题,那就是与“迥临飞鸟上”不对仗,而“高谢世尘间”与上句是对仗的。如果是五绝,第一、二句不要求对仗;如果是五律,第三、四句就必须对仗,即所谓“颔联”。“天势□平野”,此句第一字,《成化山西志》中为“大”[13]71,其他各本均为“天”;第二字,元刻本《梦溪笔谈》中为“执”,四部丛刊明刊本、四库本、民国万有文库本《梦溪笔谈》均为“势”,其他版本亦均为“势”。这两处都是典型的“鲁鱼”之讹,不为异文,未入附表。第三字,明刻本《文苑英华》和《御定渊鉴类函》中为“图”,四库本、明汪宗尼刻本《唐诗品汇》和《御定佩文斋咏物诗选》中为“回”(原文分别为“迴”“廻”和“廻”),明嘉靖刻本《唐诗品汇》、四库本《文苑英华》等其他24个版本均为“围”。《御定渊鉴类函》先后两次引用本诗,两处均为“图”,一再讹误,令人费解。“回”字说不通,应该是错字。第三句妙就妙在“围”字上,该字既生动形象,又别具匠心,并与下句的“入”字形成对比,一静一动,一立一破。第四字,敦煌写本中的这个字被墨渍覆盖,无法辨认,其他各本均为“平”。三、作者之辨析关于这首《登鹳鹊楼》的作者,有两个名字首先应该排除,那就是张当和张珰。张当仅见于四库本《文苑英华》,张珰只出现在四库本《御定涵鉴类函》。应为讹误,略过不谈。纵观本次检索到的30个版本,分水岭在宋代。早期的版本多为畅诸,比如敦煌写本、《温公诗话》《梦溪笔谈》等。后来畅当逐渐取代了畅诸,江少虞(1131前后在世)《事实类苑》、彭乘(1086年前后在世)《墨客挥犀》等之后,直到清代的《全唐诗》《唐诗别裁》,再到现代的各种版本基本上都是畅当了。详细情况,请阅附表。那么,为什么会这样的变化呢?具体原因未知,可能永远也查不清了。但细思之,无外乎这些方面:其一,畅当是河东人,唐属河中府,也就是说鹳鹊楼就在他的家乡,这可能造成了误解,认为《登鹳鹊楼》必为畅当所作。其实,“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”。描写地方名胜的经典诗篇反而多为他乡人所作,比如崔颢的《黄鹤楼》、杜甫的《岳阳楼》。其二,畅当的诗名比畅诸更大,很多人只知畅当而不知畅诸,所以看到畅诸就以为是畅当之误。其三,一些诗家知之不多却又自以为是,不作详考就草率窜改;有人甚至认为,畅当比畅诸水平高,畅诸写不出《登鹳鹊楼》这样的好诗。说有些诗家“知之不多又自以为是”不是信口开河,而是有根有据。比如潘德舆(1785—1839)《养一斋诗话》有一段笔记:“《容斋随笔》引《温公诗话》云:‘唐之中叶,文章特盛,其姓名湮没不传于世者甚众。如河中府鹳雀楼,有王之奂、畅诸二诗,二人皆当时所不数,而后人擅诗名者,岂能及之哉!’按:‘奂’字必系‘涣’字之讹,‘诸’字必系‘当’字之讹。王之涣与王昌龄、高适齐名,畅当与韦苏州屡有唱和,本属胜流,故其《鹳雀楼》诗,卓绝时辈如此。历考他本,皆无作王之奂、畅诸者,温公所见,不知何据。容斋未加订正,亦不可晓。”[14]5殊不知,“奂”是“涣”的本字,《唐才子传》中的个人传记即为“王之奂”[15]1,四库本《文苑英华》和《唐音》中均出现过“王之奂”,而《温公诗话》《梦溪笔谈》《渔隐丛话》《说郛》中《登鹳鹊楼》的作者均为畅诸。潘德舆显然也不知道:虽然洪迈在《容斋随笔》中引用了《温公诗话》的畅诸之说[16]3,但在他编的《万首唐人绝句》中却又变成了畅当,这实在令人疑惑。潘自称“历考他本”,不知是怎么考的。畅诸被改成畅当,肯定不是潘德舆所为,因为早在宋代就有人改了,但当初修改的人很可能就是像他这么想的。30种古籍版本中,《登鹳鹊楼》的作者较早被归于畅当名下的版本是计有功的《唐诗纪事》和彭乘的《墨客挥犀》。计有功和彭乘的生卒年均不详,但肯定都是宋人。在《唐诗纪事》中,畅诸附在畅当的后面。计有功在“畅当”词条中介绍说,“当,河东人,正元初为太常博士,后以果州刺史卒。与弟诸皆有诗名。”[17]7此段前一句出自欧阳修(1007-1072)等人编纂的《新唐书》,但不知“与弟诸皆有诗名”出自何处。笔者查到的文献中,《唐诗纪事》中的“诸为当弟”之说最早,而且后世的很多文献都转引了这一说法,比如《唐音统签》《全唐诗》《全唐诗录》。然而,这个说法难以成立。唐人林宝(生卒年不详)编撰的《元和姓纂》(812年成书)称:“诗人畅诸,汝州人,许昌尉。”[18]22汝州,唐属河南府,治所在今河南临汝。畅当,河东人,唐属河中府,治所在今山西永济。二人籍贯相距很远,兄弟之说难以成立。那么,谁先谁后呢?畅诸和畅当的生卒年均无记载。据《唐才子传》:“当,河东人,大历七年张式榜及第。”另据《登科记考》,畅诸是开元九年拔萃科进士。大历七年是公元772年,开元九年是公元721年,畅诸及第的时间比畅当早了51年。不过,这并不足以证明畅诸比畅当年纪大。如果畅诸及第时20岁,而畅当及第时80岁,那么还是当比诸大。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,但也不能排除。好在,还有李翰可资参照。《全唐文》中李翰《河中鹳鹊楼集序》李翰《河中鹳鹊楼集序》曰:“前辈畅诸,题诗上层,名播前后,山川景象,备于一言。”[19]10李翰称畅诸为“前辈”,肯定是畅诸的年纪比李翰大,而且年龄相差不会小。那么,畅当是李翰的“前辈”吗?如果不是,那么《登鹳鹊楼》就非他所作。《全唐诗》卷881第一位诗人就是“李翰”,名下小注“唐末五代人”。如果此人就是为鹳鹊楼写序的李翰,那么所有唐代诗人都可算是他的“前辈”了。不知《全唐诗》此说所据者何。很多权威性史料都证明,此说不确。《旧唐书》载:“(李)华宗人翰,亦以进士知名。天宝中,寓居阳翟……禄山之乱,从友人张巡客宋州……上元中,为卫县尉,入朝为侍御史。”[20]3《新唐书》称:“翰,擢进士第,调卫尉。天宝末,房琯、韦涉俱荐为史官,宰相不肯拟……翰累迁左补阙、翰林学士。大历中,病免,客阳翟,卒。”[21]5777《全唐文》载:“翰,字子羽,第进士。上元中,官卫县尉。入为侍御,累迁左补阙、翰林学士。大历中,卒。”[19]1这些记载中,李翰是盛唐人。盛唐诗人刘长卿(生卒年不详)《喜李翰自越至》诗曰:“久别长相忆,孤舟何处来。”既为刘长卿的故交,也说明李翰为盛唐人。在《唐音癸签》的诗人序列中,李翰也在“盛唐”部分[22]4。那么,畅当又是什么年代的人呢?《唐才子传》载:“当,河东人。大历七年张式榜及第。当少谙武事,生乱离间,盘马弯弓,搏沙布阵,人咸伏之。时山东有寇,以子弟被召参军。贞元初,为太常博士,仕终果州刺史。与李司马、司空郎中有胶漆之契。常往来嵩、华间,酷慕方外,闲参禅道,洞明性命之旨,勘破生死之关,词旨挺拔,有凌云之概。有诗二卷传世,同时有郑常亦以诗鸣集一卷传。”[23]8唐代宗“大历”年号总共用了14年,“大历中”即为大历七年前后。也就是说,畅当及第的时候,为官多年并被“病免”的李翰已卒。《唐才子传》中的“王之奂”词条称其“与王昌龄、高适、畅当忘形尔汝,尝共诣旗亭,有梨园名部继至。昌龄等曰:‘我辈各擅诗名,未定甲乙,可观诸伶讴诗,以多者为优。一伶唱昌龄二绝句,一唱适一绝句。之涣曰:‘乐人所唱皆下俚之词。’须臾,一佳妓曰:‘黄沙远上白云间,一片孤城万仞山。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。’复唱二绝,皆之涣词。三子大笑,曰:‘田舍奴,吾岂妄哉?’诸伶竟不喻其故,拜曰:‘肉眼不识神仙!’三子从之,酣醉终日。其狂放如此,云有诗传于今。”畅当与王之涣、王昌龄、高适同时交游,当然均为盛唐诗人。按照这个说法,畅当确有可能是李翰的前辈。然而,此载并不属实。所谓“旗亭画壁”的故事,出自唐人薛用弱的《集异记》,源本中的主角是王之涣(原本中,“之涣”为“涣之”[1])、王昌龄、高适三人,并没有畅当[24]12。原版故事中,三人均有诗歌为伶人所唱,最后的结果当然是“三子从之”。但加上畅当之后,却没有伶人唱他的诗,这已是漏洞;最可笑的是,连后面的人数都没有改,竟然还是“三子大笑”“三子从之”——难道四人中有一个人不笑也不从吗?作假如此草草,实在令人喷饭。《全唐诗》中与畅当唱和的诗人有韦应物(737—792)、戴叔伦(732—789)、卢纶(739—799)、司空曙(720—790)、李端(743—782)等,这些人全部都是中唐的诗人。基本上只选中唐诗人的《极玄集》收录了畅当的3首诗,也可以佐证畅当是中唐诗人。韦应物有诗《寄畅当》,又题《闻以子弟被召从军》,写的就是《唐才子传》所说“时山东有寇,以子弟被召参军”之事。其诗曰:“寇贼起东山,英俊方未闲。闻君新应募,籍籍动京关。出身文翰场,高步不可攀。青袍未及解,白羽插腰间。昔为琼树枝,今有风霜颜。秋郊细柳道,走马一夕还。丈夫当为国,破敌如摧山。何必事州府,坐使鬓毛斑。”据傅璇琮考证,此诗作于建中四年(783)[25]304。这个时候的畅当多大年纪呢?既是“子弟”从军,年龄不会很大。从“昔为琼树枝”“白羽插腰间”这些描写来说,当时的畅当肯定还很年轻。而这个时候,李翰已经逝去多年。有意思的是,傅璇琮在《韦应物系年考证》一文中说“畅当《新唐书》卷200《儒学下》有传,云‘当进士擢第。贞元初,为太常博士。’未载其从军事。”为了证明韦诗所说畅当“以子弟被召从军”的真实性,傅文从《旧唐书》《新唐书》《唐会要》《通鉴》中引用了大量关于“寇贼起东山”以及德宗下诏令官员子弟从军的史实,洋洋近千言。论证中,傅文中也引用了《唐才子传》关于畅当及第的记载,但没有引用“时山东有寇,以子弟被召参军”之句。既然《唐才子传》有明确的记载,为什么傅文不直接引用,却大费周章地引用其他文献间接佐证呢?《唐才子传》天瀑版(左)和四库本(右)中的“畅当”词条笔者查到了两种古籍版本的《唐才子传》,一是日本天瀑版,一是四库本。天瀑版中的“畅当”词条比较长,也比较详细,有关于畅当少年习武及应召从军的记载;四库本中的“畅当”词条比较短,全文为“畅当(按《唐诗纪事》,当,河东人,历官果州刺史):多往来嵩华间,结念方外,颇参禅道,故多松桂之兴,深存不死之志。词名藉甚,表表凌云。有诗二卷传世。”[26]10其中确实没有关于从军的记载。傅文没有注明文献的版本,傅先生看到的想必是四库本。同为《唐才子传》,差别如此之大,未知是何缘故。所以,校勘考证必须注意古籍中的版本差异,引用时也一定要注明版本信息。不然,读者可能莫名其妙,甚至认为作者考证不周。李翰是盛唐人,畅当是中唐人。也就是说,畅当是李翰的“后辈”。这足以证明《登鹳鹊楼》不是畅当的作品。另据傅璇琮考证:“畅诸与王之奂(688—742)同时,也是开元时著名诗人。”[25]64如此说来,畅诸是盛唐早期诗人,确实是李翰的“前辈”,《登鹳鹊楼》肯定为畅诸所作。在历代诗论家中,对《登鹳鹊楼》的“二畅”之争最感兴趣的可能就属潘德舆了。他的《养一斋诗话》有三大段关于这个话题的评论。在“指正”沈括和司马光把“王之奂”的名字写错以及把《登鹳鹊楼》的作者搞错之前,他先对王之涣、李益和畅氏《登鹳鹊楼》逐一进行了评点和比较,之后他又写了一段,从诗艺的角度分析认定《登鹳鹊楼》肯定不是畅诸之作。这段笔记全文如下——畅当河中《鹳雀楼》诗,《容斋随笔》以为畅诸,予前已正之矣。或谓畅诸乃畅当之弟,皆河东人,皆有诗句,则此作属之于诸,亦似可通者。然考诸诗,今只存《早春》一首云:“献岁春犹浅,园林未尽开。雪和新雨落,风带旧寒来。听鸟闻归雁,看花识早梅。生涯知几日,更被一年催。”才气甚卑,不类“迥临飞鸟上”一绝风格。若当诗则如“夜殿若山横,深松如涧凉”,“阳崖全带日,宽嶂偶通耕”,“酒渴爱江清,余酣漱晚汀”。又如蒲州绝句:“苍苍中条山,厥形极奇磈。我欲涉其崖,濯足黄河水。”皆极超拔,与《鹳雀楼》诗相类,则此作不得属之于诸也,决矣。[27]8畅诸的诗“才气甚卑”,畅当的诗“皆极超拔”,所以畅诸写不出像《登鹳鹊楼》这样的好诗。按照这样的逻辑,《春江花月夜》也不可能是张若虚写的,因为他仅存两首诗作中的另一首《代答闺梦还》与“孤篇盖全唐”的《春江花月夜》相比也可以说是“才气甚卑”。再者,畅诸的《早春》真的“才气甚卑”吗?各人感觉不同,恐怕难以论定。如果心中早已认定某人“才气甚卑”,那么他看此人的任何作品都是蹩脚的,这在心理学上不难解释。正是出于这种心理及思维,常有不知名作者之作被误认为知名作者的作品。朱斌的《登鹳鹊楼》被归于王之涣名下与畅诸的《登鹳鹊楼》被改成畅当的诗作,如出一辙。实际上,这种现象,不乏其例。中唐诗人杜诵(生卒年不详)有作《哭长孙侍御》:“道为诗书重,名因赋颂雄。礼闱曾擢桂,宪府既乘骢。流水生涯尽,浮云世事空。唯余旧台柏,萧瑟九原中。”该诗被同时期的高仲武(生卒年不详)收入了《中兴间气集》,高还注释说:“杜君诗调不失文流,如‘流水生涯尽,浮云世事空’,得生人始终之理,故编之。”[28]278唐光化三年(900),韦庄(约836年—约910年)编《又玄集》又将该诗收入,作者仍是杜诵[28]371。到了宋代的《文苑英华》,《哭长孙侍御》仍然在杜诵的名下,但诗后注称“此诗见《中兴间气集》,亦云杜诵作。今载《杜甫集》可疑。”[29]10说明当时已有人把《哭长孙侍御》编进了《杜甫集》。南宋吴曾(生卒年不详)《能改斋漫录》也称“今《子美集》亦有此诗,恐是编者之误”,但接着又说“然诵名不显,不知孰是。”[30]11此后,原本属于杜诵的《哭长孙侍御》还是被选入各种版本的《杜甫集》,比如《九家集注杜诗》《补注杜诗》《集千家注杜工部诗集》《杜诗详注》。众口铄金,积非成是。直到《全唐诗》,《哭长孙侍御》还是被补编到杜甫的名下,只是诗题有注:“一作杜诵诗”,总算是没把杜诵完全抹尽。胡震亨(1569—1645)《唐音癸签》:“坡公论李杜二集,谓杜集较李集伪撰为少,此殆不然。宋宝元初本《杜诗》一千四百五篇,至皇祐中王介甫竟增入二百余篇,自为序日:‘予令鄞客有授予古之诗所不传者二百余篇,予知非人所能为,实甫也。自《洗兵马》而下序而次之,云云。’今其诗皆杂入集中。”[31]12王安石一下子把200多篇无名氏佳作收入杜甫集中,理由就是其他人写不出这样的好诗,肯定是少陵所作——如此这般,简直是“乱点鸳鸯谱”!四、结语畅诸、畅当虽然都有精彩之作,但在登峰造极、高手如云的唐代诗坛,二人都只能算是二、三流的诗人。但不能因为他们在诗史上“无足轻重”,就轻漫他们的作品、漠视他们的权利。求真求实,是学术的基本原则。意见可以不同,事实不能无视。若是泉下有知,想必畅当也不愿意抢夺“前辈”畅诸的诗作。参 考 文 献:[1] 盛大林.《登鹳鹊楼》的作者、诗题及异文通考通辨.太原学院学报,2020(6).[2] 司马光.温公诗话[M].上海:商务印书馆(据宋本排印),1939.[3] 沈德潜.唐诗别裁[O].北京:中华书局影印乾隆二十八年(1763)教忠堂修订本,1975.[4] 李贤.明一统志·卷二十[O].四库本.[5] 黄永武.敦煌的唐诗[M].台北:洪范书店,1987.[6] 陈尚君.全唐诗补编[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92.[7] 张玉书.康熙字典·酉集下[O].清内府刻本.[8] 黄瑞云.畅诸<登鹳雀楼>诗[J].兰州:敦煌研究,1983(00).[9] 编委会.现代汉语词典·第六版[M],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12.[10] 约斋.字源[M].上海:上海书店,1986.[11] 李昉.文苑英华·卷七百十[O].四库本.[12] 曹学佺.大明一统名胜志·山西省志胜(卷3)[O].[13] 不著撰人.成化山西志·卷十六[O].清两淮盐政采进本.[14] 潘德舆.养一斋诗话·卷九[O].清刻本,1832(道光壬辰年).[15] 辛文房.唐才子传·卷三[O].沪上黄润生木活字印本(日本天瀑山人辑),1882(清光绪八年).[16] 洪迈.容斋随笔·卷十五[O].四部丛刊明弘治活字本.[17] 计有功.唐诗纪事·卷二十七[O].上海涵芬楼四部丛刊明刻本.[18] 林宝.元和姓纂·卷九[O].四库本.[19] 董浩.全唐文·卷四百三十[O].清刻本,1814(嘉庆十九年).[20] 刘昫.旧唐书·卷一百九十下[O].四库本.[21] 欧阳修.新唐书·卷二百三[M].北京:中华书局.[22] 胡震亨.唐音癸签·卷三十[O].四库本.[23] 辛文房.唐才子传·卷四[O].沪上黄润生木活字印本(日本天瀑山人辑),1882(清光绪八年).[24] 薛用弱.集异记[O]//古今逸史(55),景明刻本.[25] 傅璇琮.唐代诗人丛考[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80.[26] 辛文房.唐才子传·卷三[O].四库本.[27] 潘德舆.养一斋诗话·卷九[O].清刻本,1832(道光壬辰年).[28] 元结.唐人选唐诗(十种)[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58.[29] 李昉.文苑英华·卷三百三[O].四库本.[30] 吴曾.能改斋漫录·卷五[O].宋刊本,1126(绍兴二十七年).[31] 胡震亨.唐音统签·卷三十二[O].四库本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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